蛇狼领着我们找过去,还议论着解放前,年轻时他与鲍布和贩皮子来往的经历,正说着,有一蒙古人骑一高头大马沿市场走来,留着长发,身着皮袍,足穿毡袜,皮靴,手提一皮囊,对嘴喝着,年龄虽然大了,但不失威武。蛇狼觉得面熟,大喊一声“鲍布和”,马上那蒙古人循声望过来,走到跟前,仔细看了一眼,也大声叫着“张得福,我的老朋友”。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,才知道蛇狼的大名,他俩抓着胳膊,兴奋地问长问短,我才有时间细看,这人腰间佩烟袋、火镰、刀子、牛角等许多东西。他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他家坐客,蛇狼与我们是客先入,主人随后进来,他老婆在炕左侧,恭敬地单足跪着迎客,他家供养着一喇嘛,盘腿坐在炕上,闭目端坐念经,不为外来客人所动,后来知道,反四旧把喇嘛从寺庙里赶出来,回到民间悄悄的修行。主人鲍布和先以鼻烟(玉石壶内装烟末)双手递给我们,蛇狼和一撮毛接过去,去塞放在鼻下嗅闻,随后端上来奶茶,比我们自己制作的更丰富。细看他的蒙古包,圆圆的,里面炕占了一半空间,正面有佛像和许多经卷,还有成吉思汗像,床被铺毡二层,被褥折叠在床头,他老婆极其消瘦,额头上两个拔过火罐的圆圈恰好对称,略微卷曲的头发蓬乱在圆圈上。他请我们就座,却没有一个可以入座的凳子,按照蒙古人家礼节,应该坐在炕上,走近炕沿,却发现整个炕上尘土覆盖,炕的另一头,衣服被褥卷得一团一团又一团,炕上方的墙壁上,挂着大大小小,乱七八糟的口袋、衣服、绳索,还有一把四胡。
屋中铜器很多,如铜壶、铜锅、铜盆、铜杯等物俱备,毡包外前方,立一木杆,象三股叉,他们说是为纪念蒙古历史上的英雄,而立兵器,周围用木拦围着,结着绳,绳上满系绸布、羊毛、铜钱等物。绸布有红、黄、蓝、青各色,还系哈达,在风中飘扬,还有泥制的驼、马、羊、鸟等,据说系祝畜牧的安全,风旗上用蒙文写满咒语六字,音为“唵嘛呢叭咪吽”,意是“如意宝珠赤莲华上”,唵为叹调,嘛即呜呼,吽系表显咒的接续词。据说:一人能把这语念一万万遍,将来可到佛界。那天晚上,特意杀了一只羯羊,他们杀羊与我们不同,在羊腰腹部划个口子,手伸进去捣鼓了些什么,羊不喊不叫伸伸腿就死了,剥皮抽肠,不用水洗,大卸几块就扔锅里了,用沾着血的手捡牛粪点火,又用沾着牛粪的手拿肉切菜,我随主人取水,井不深,飘着脏物,泛着白色,一股酸碱臭味,喝了一口,又咸且苦,井周遍地洼处皆白色,锅支在帐篷外,风沙吹入锅中,一会用铜盒端上来,大伙围坐在毛毡上,边吃边喝酒。肉煮六成熟,肉块比拳头大,垒得高高的,用我们的眼光和吃法,真可谓半生不熟,需用刀子割,鲍布和与家人,每人手持一把精致的小刀,如疱了解牛,左割右刮,游刃有余,吃肉刮筋,毫无弃物,骨上的白皮,都被刮食。我们用嘴啃,使劲撕咬,才能啃下一小快,如狗用两个前爪抱着骨头,用牙使劲咬、撕、嚼、拉、扯,一块还未吃完,我的腮帮子就酸困了,蛇狼年龄大了,还掉了几颗牙,咬了两口,就没治了,向鲍布和要了一把刀子,将肉切成碎快,丢到嘴里,平时吃饭最难看的他,今天却成了我们当中吃相最好的一个,高盆里的肉还没吃到一半,主妇又添了半盆,又垒得高高的。
不远处的市场旁点燃了一堆篝火,青年男女围着篝火载歌载舞,不时发出阵阵欢叫,旁若无人。他们又醉了,我们和主人家全部挤在他家的大炕上睡觉,晚上,远远近近狗叫声不断,清晨,市场早早活跃起来,牛咩马鸣羊叫。
鲍布和与蛇狼叙旧,我闲的没事,在市场上看热闹,一会,鲍布和的孙子,约摸十三四岁,比我年龄稍大,个头却比我高出许多,带我去骑骆驼玩,他说“骆驼有十二相,羊首、龙额、兔唇、鼠目、虎耳、蛇项、马腹、牛蹄、猴毛、鸡膺、犬股、豕肾”,我也觉得好奇,是个四不象的样子,我担心地问“这家伙咬人不”,他回答:“不咬人,骆驼生气发怒时,用口向人脸上吐黄沫,就像粪便一样臭,阴历十一二月是驼的发情期,在这个时候,雄驼会发狂,眼睛变红,口流唾沫,遇狼都敢去咬,人若影响它,它也会咬人,其它时间骆驼不会伤害人”。我又问“你怎么会说汉语,你爷爷也会一些汉话”。他笑着说“我们这里老人大多不会说汉话,我爷做生意,与汉人来往多,会说不会认字,我们年轻的,上学是汉语课本,我的汉名叫鲍小刚”。他牵了骆驼过来,驼头向上昂着,鼻子上系有一个木棒,他吆喝着用绳往下曳,驼就卧下,卧时前腿先跪,后腿后跪,腿骨好像与其它动物不同,是三节子,他后腿先起,我不提防,几乎由前面滚下来,吓了我一跳,他看着哈哈大笑。骆驼的胃分为三室,一次性吃草三十公斤,十分钟可以喝掉六十公升的水,它的驼峰最多时候可以贮存二三十公斤脂肪,因此可以保证它在十几天不吃不喝仍然在沙漠中生活。适应沙漠也是一种征服,我突然对骆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它的外相集中了许多动物的优点,拟人化有许多人性的光辉,温顺、善良、敦厚、吃苦耐劳、克服恶劣环境,服务于人,付出的多,回报的少,一天只吃一顿粗食,然后任劳任怨地在沙漠中跋涉,在内涵上,坚守与坚毅融入了血液。我的处境就是在恶劣的环境中,若能像骆驼那样,我就会克服困难,长大成人。
傍晚的海子有晚霞晕染,染成灿烂的镜子,树的绿色倒映在深紫红的湖水中,大红大绿加上广阔的黄沙,是蒙古人喜欢的大富大贵色泽。入夜,丰富的颜色慢慢退去,海子变得深邃而模糊,我和鲍小刚也玩的精疲力尽,依依不舍地离开海子和骆驼,夜越来越深了,听见遥远的地方有风的声音,海子里的水里也晃荡着水花,那是从远处的篝火里传来的吧。我在刹那间感到,那广博的沙漠并不是荒凉的,而是快乐的,这里的人也是幸福的,快乐和幸福与环境无关,来自人的心里,来自对环境的适应,对困难的克服,对生活的态度,对日子的珍惜,好好地把握当下的一切。
没有不散的宴席,快乐和幸福总是短暂的,蛇狼他们几个吃了三天肉,喝了几场大酒,鲍小刚暑假没事,陪我在沙漠、草原、海子摸爬滚打,也玩了个尽兴。
第四天,得回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