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宫雪玲相反,白津遥一滴眼泪也没落。
或许他掉落眼泪才是对的,哭泣是种手段,能向睽睽众目展现丧父之痛。但他哭不出来,即使面对晃眼的闪光灯,纷乱的快门声,他依然没办法让那种生理性的液体从眼眶流出。他以前手到擒来伪装完美的本领,急遽从体内丧失了。他站在一旁,麻木注视各色人等。震惊的、悲哀的、盘算的、兴奋的、打探的……各色人等顶着各色面孔,在白成华的葬礼上粉墨登场。
每当有人前来,白津遥就程式化起身,朝面孔的所有者弯腰致意,感谢他们为父亲吊唁。他俊美的容貌、单薄的身形让他显得惹人怜惜,以至于许多人摇头叹气,为白家失去顶梁柱惋惜。然而白津遥重复这些动作时并无情绪波动,他只是不断地鞠躬,不断与地面的影子对视。
此刻的我,又是怎样一张面孔?
他一遍遍想。
白津遥看得见每个旁人,独独看不见自己。
等众人潮水般涌来,又潮水般褪去,灵堂终于陷入夜幕深处的寂静,宫雪玲虚弱靠在墙边,静脉萎缩的小腿横在地板上。
“夫人,您回去吃些东西,好好睡一觉吧。”廖秘书劝道。
宫雪玲眼珠转动几下,没有焦点。
廖秘书转过头,视线掠向另一侧的白津遥。白津遥抬眼看去,对方又别开了脑袋。白津遥一颤,从对方躲避的视线里体会到某种谴责——你的父亲出车祸死了,联系你很久都联系不上,你从回来到现在一颗眼泪都没落。现在,你可怜的母亲失去丈夫、痛苦不已,你为什么能事不关己坐在一旁,不闻不问?
听见对方眼神里的语言,不安像团雾气,在白津遥体内悄然弥漫。他被迫站起身,拖着僵硬步伐,一步步朝自己母亲走去。
廖秘书连忙扶了扶眼镜,像全情投入的观众,万分期待“一个儿子”,向他母亲扮演应有的举动。
白津遥张开嘴巴,试了好几次,都无法颤动声带发声。他指节攥得苍白,强行稳定身形,缓缓蹲下来,扶住宫雪玲的肩膀,从牙齿里挤出话语:“妈妈,我留在这守夜,你先回家休息吧。”
“是啊夫人,我跟少爷在这里,您回家吧。”廖秘书立刻报出自己的台词。
白津遥的指尖落在宫雪玲皮肤上,那片皮肤尸体一般冰冷。宫雪玲低着脑袋,嘴巴里低低念出几个字。
白津遥和廖秘书都没有听清。
廖秘书凑近:“夫人你说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