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这才回过神来,夹了一筷子极为削薄的炒年糕,还很有些嚼劲,勉力挤出一丝笑意来:“太皇太后不必担心,只是最近季节更迭,早晚的时辰有些发凉,朕又有些老毛病了,不是什么大碍,何必要惊动御医。今日中秋小宴,众臣欢乐,皇子公主们也乖巧,朕看着也舒心,回去歇一宿,也就好了。”
所谓圣心难测,也不外乎如是,其实皇帝近一旬来,都睡得十分不安稳,常常能梦见昭王寻仇。初见时总看他满面英武,不怒自威,若是退缩,或者在梦中拔剑,他即刻会像一阵风一般扑过来,满脸血泪,渗人非常。皇帝往往会惊呼一声,再从梦中醒来,已是冷汗涔涔。太监宫女虽然守在外面,但也不敢随意上前,除非主子使唤。
人在大梦初醒的一瞬间,尤其易于处于一种蒙昧的状态,混沌不分,皇帝又是个心里谨慎的,枕下床前,都挂着宝剑。有一次一位伺候多年的老太监想要上前摄被,也被斩掉了半只耳朵。皇帝看着那血淋淋的场面,骤然喘出一口粗气,才清醒过来。
他不能再等了,一定要想办法解决了徐锦非,只要解决了他,一切就都结束了。都会好起来的,就是这样。皇帝把手握成一个坚硬的拳头,好像这样就可以驱赶那虚空中的魑魅。
南阳旧俗,先有一场秋猎,皇帝出行,携宠爱的公主皇子,以游三天以上,最后猎来最好的活物,有生有死,再送至御膳房,作为秋祭上的大型祭品。花满溪心里知晓,这一类祭品甚至不要求味美,要的就是端庄严肃那个意味。而且先祖那时候穷的很,其实吃的东西并不如何,每年拜祭祖宗之后,众人吃那祭品,都是叫苦不迭。
徐锦非以往多年在边疆,未曾享受过此等殊荣,今年他已经是个不良于行的瘸子,却有皇帝陛下的旨意,要他一并出行,看似圣眷浓厚,徐锦非却提起了一等一的警惕之心,晓得皇帝恐怕是憋不住自己的心魔,即将要动手了。
这一趟他本不欲带上花满溪,注定是一场凶险局面,何必要让她也卷进去?可恨皇帝到底还是老道,太皇太后那边也来了一道旨意,把花满溪编去女眷那一堆里。徐锦非不动声色,只得继续筹谋,万事都没有十成十的成败,何况是疑心如此之重的皇帝老儿?
他抱着花满溪看家中淡月,随即轻声道:“这一次他会动手,你不必管我,我自有办法脱身。到时候依旧由淡云和你联系。只是表面上,切记要作出悲怮情态来。你且忍一忍,再过不了多久。我大仇得报,我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。”
中秋方过去不久,家里采买的,送来的,自己做的月饼不在少数,花满溪专心地切一个巴掌大的鲜肉月饼,柔声道:“你多辛苦,我都知道,我觉得现在也是很好的日子。但只要你开心,那我也开心。只要你有惊无险,那我也没什么可怕的。我绝不会拖你后腿,你有什么要做的,想做的,都放手去做就是。”
徐锦非在她眉心绵绵地吻了一口,两人看月直至夜半,这才彼此依靠着睡去了。
正好离秋猎还有些时日,约好了的秦百亭,汪诗诗等人,要去京城附近的一座高山攀登,领略前人所言,一览众山小是个什么滋味。听说山顶还有一座名刹古寺,只是十分隐蔽,非有缘者不得入。秦百亭跃跃欲试,想尝尝那里的素斋滋味如何。
在众人面前,徐锦非须得作出模样来,即便这些人对他并非有所企图,甚至十分友善。但也有一点好,这群娇惯的公子小姐们,都嚷嚷着要亲自爬山,徐锦非却可以坐在滑竿上,让人抬上山。想想那场景,徐锦非也觉得怪乐呵的。
沈绍体力自然是很不错,打着扇揶揄道:“你倒是轻松,等会我若是走不动了,便要霸占你这幅好滑竿,也享受享受,想来山风拂面,满地金黄苍翠的景色,定然十分悦目。”徐锦非漫不经心以手指轻敲面具的边缘,才挑眉道:“你一个正当年纪的男人,怎么能说半路上不行了?我后面还跟着数位仆人,几幅滑竿,也也是给走不动的姑娘准备的,你老实受罪吧,再要瞎喊,小心诗诗姑娘一记直拳,把你轰下山头去。”
汪诗诗莫名其妙,不知道战火如何烧到了她身边,但她素来自诩女中豪杰。花满溪的夫君,约莫可以等于她的兄弟,因此她挥舞了一下小拳头,煞有介事地点头道:“很有道理,你最好老实一点,不然本小姐可让你有的苦头吃。”
沈绍含笑一礼,心里真是又觉得她可爱,又有一点毫无办法的温情,把整颗心泡的暖洋洋的,整个人也不由散发出一阵春光来。陈修礼眯着眼睛看了他半天,一颗迟钝的直男心看了看汪诗诗,又看了看沈绍,忽而警觉起来,把汪诗诗拨到边上,自己拨到沈绍身边来。
沈绍表情微妙。
幸亏他一颗七窍玲珑心,也不怎么在意这点小事情。倒是挥舞折扇,谈笑风生,边走边讲一些趣谈,此刻便说道:“先前我在一本书上看到,说是有一位贫苦书生,在春闱到来之际,租赁了一件非常便宜的鬼屋居住。那屋子白日的时候简陋异常,可到了夜间,却繁花似锦,人来人往。书生每个夜晚都昏迷不醒,睡得人事不知,岂料一个晚上,他出门拜访恩师,就回来的晚了一些,回家一推门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