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十、
柳无伤击退了黑影,烟雾散去,他又遇到了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婆婆,他问老婆婆认不认识古暮云,老婆婆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的了,她是我看着长大的。
古暮云的生父,是迟家的最后一任家主。而她的母亲,是迟家的一个侍女,她是个哑巴,大家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,只知道她姓古。谁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呢?也许是一次醉酒,也许是偶尔无聊找点乐子,反正没有人在乎。无论是这个孩子出生之前,还是出生之后,她都只是一个侍女所生的,身份卑贱的家生子。可是母性终究是伟大的,那个可怜的侍女,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,把这个孩子养到了六岁。那六年充满着旁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和痛苦,却是古暮云一生中唯一感受过幸福的时光。
但是迟家,这个以罪恶开端的家族还在继续衰败着,如同一个病人膏肓的病人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向死亡。田产、店铺一样样变卖,然后是值钱的物件,然后是人。据说那个丫鬟长得挺漂亮,应该是卖了个好价钱。买家来要人的时候,丫鬟死死地抱着女儿,古暮云死死地抱着母亲,几个大男人也没法儿把她们扯开。女孩儿的生父说,你们要的话,把这小孩儿一起带走吧,不要钱。买家却说这个女孩儿只有五六岁,要长到十三四岁才能干活儿,她这几年吃的饭都够再买一个丫鬟了。那是古暮云人生中经历的第一场离别。
母亲被卖走后,这个女孩儿就成了那府里幽灵一般的存在,没有在意她活着还是死了,也没有人管她是冷是暖、是饱是饥,她饿了会自己去厨房里偷吃的,她也会到街上其他人家里去偷吃的,大街上的人看她可怜,也常常给她点残羹剩饭。
后来她捡到了一条小狗,那小狗又小又癞,瘦骨嶙峋,还有点瘸腿。她照顾那条狗,她幻想那条狗就是自己,幻想自己就是母亲。她把它藏在府里的花园里,只要她找到了吃的,就拿去分给那条狗吃。但是这件事,很快就被府里的人发现了,大家都很厌弃这样的一条狗,因为它又脏又臭,又瘦又瘸,因为残疾而受人歧视,因为不幸,而更加不幸。要是这条狗胆敢在院子里晒太阳,准会被人一脚踹到阴沟里去。
有一次,古暮云的生父看到了这条狗,他一个长期失意的人,时而情绪低落,时而勃然大怒。当他看到这条狗的时候,整个人躁郁不堪,在翼县当地,说一家人穷酸,有一句俗语叫做连狗都喂不饱。他在院子里大吼大叫,我的家里怎么会有这种狗,他喝醉了酒,拿狗撒气,一脚踢瞎了那狗的眼睛。古暮云发疯似的冲上去,抱起那条狗,跑了出去。
她很后悔自己的错误,她明明没有能力照顾这个孩子,她不该把他带来这个冷漠的地方,忍受这一切的折磨。她把狗抱到大街上,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藏了起来。每次去送食,她都小心翼翼,生怕被人发现。同样被厌弃的一个人和一条狗,就这样相依为命。直到有一天,她去给狗送东西吃的时候,看到了几个街上的孩子在那儿,那条狗被几个孩子玩死了。这是她人生中的,第二次离别。
大概从那个时候起,她变得怪异了起来,她在有人的时候,从不开口说话,但在周围没有人的时候,却常常自言自语。府里的花园很久没人打理了,杂草丛生一片荒芜,但是一棵紫薇树却开得很繁盛,有一天下了雨,她从那紫薇树下过,树上的雨水滴到了她头发上,她望着那树问她:“你也在哭吗?”她走过去,靠在树干上安慰道“你不要哭了好不好,以后我陪着你,一直都陪着你。”从此这棵树成了她全部情感和精神的寄托,她一直管这棵树,叫红雨姐姐。
往后十年岁月,她将光阴消磨在废园之内,荒草丛中,紫薇树下。从结识那棵紫薇树开始,她认识了这废园中的每一草每一木,知道了他们的名字,熟悉了他们的脾性。而在这十年里,这个家族的衰败也没有停止,很快就连这个宅子都保不住了。
买下了这座宅院的人要重新栽种花木,宅子里原有的花木能卖钱的都卖了,不能卖钱的都砍了。她的红蕊姐姐不见了,只留下了一个土坑,周围花花草草,也都死的死、残的残。无论在谁看来,这一切都很平常,没有人能明白她的心情。她跳进那个坑里,把周围的土刨进来,想要把自己埋进去,但只能埋到膝盖,她摸到地上被挖断的树根,拿到鼻子前闻了闻,有植物汁液的味道和土腥味。这是她人生中的,第三次离别。她想哭,像母亲被夺走时那般撕心裂肺地哭,可是她哭不出来,甚至好像麻木了一样,感觉不到悲痛、不舍、怅惘,只剩下愤怒,对这整个人世的深恶痛绝的愤怒。
【本章阅读完毕,更多请搜索读书族小说网;https://kpc.lantingge.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】